【鄭嘉勵】從朱熹與呂祖謙喪葬觀看“江南求包養行情無族葬”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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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朱熹與呂祖謙喪葬觀看“江南無族葬”辨

作者:鄭嘉勵(浙江省文物考古研討所研討員)

來源:本文收錄于浙江國民出書社早先出書的《讀墓——南宋的墓葬與禮俗》,題目為編者所擬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十月初六日丙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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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中葉以來,浙江及其四周地區清算的兩宋墓葬,尤其是南宋墓葬,數目眾多。可是,宋墓的系統收拾和綜合性研討并不為學術界所重視。《讀墓——南宋的墓葬與禮俗》是一部較為系統介紹考古發掘的南宋墓葬的學術論著。彭湃新聞經授權選刊《“江南無族葬”辨》一文。該文從風水、朱熹與呂祖謙喪葬觀的差異來辨析前人說的“江南無族葬”,提醒江南與華夏族葬墳場的差異及其成因。

 

“江南無族葬”是宋人的說法,廖剛《岑嶺文集》卷十一《夫人廖氏墓志》稱“閩中無族墳墓者”;朱熹聲稱江南“墳墓非如前人之族葬”,墓祭故以隨俗為是;陸游《放翁家訓》:“又南邊不族墓,世世各葬,若葬必置庵贍僧,數世之后,何故給之?吾墓但當如先世置一庵客,歲量給少米,拜掃日給之酒食及少錢,此乃久遠事也”;明初宋濂《宋學士文集》卷三○《趙氏族葬兆域碑銘》說:“蓋年夜江以南拘泥于堪輿家,謂其水土淺薄,無有族葬之者。”

 

如前所述,江南既然存在必定數量的松散型家族墳場,前人為何又說“江南無族長期包養葬”呢?

 

江南多山多水,又惑于堪輿家,墳場呈現出與華夏迥然分歧的面孔。若以《周禮》或華夏族葬法的標準來審視江南,確實可以認為江南“無有族葬”。形法墳場尋求獨立的懷抱之地,與族葬沖突。清四庫館臣為東晉郭璞《葬書》所撰撮要稱:“葬地之說,莫知其所自來。《周官》冢人、墓年夜夫之職皆稱以族葬,是三代以上葬不擇地之明證。”將堪輿術(形勢派)視為族葬的對立原因,一語中的。

 

一、多占風水

 

試舉二例,足以說明“江南無族葬”。準確地說,是江南很少有人尋求多代人合葬,更不存在華夏形式的家族墳場。

 

寧波鄞縣史彌遠家族是顯赫的家族,史浩、史彌遠、史嵩之,“一門三丞相”,史彌遠、史嵩之是宋寧宗、理宗兩朝的權相。當其盛時,史氏家族當然有實力在家鄉實踐聚族而葬的意圖,但實際狀況絕非這般。

 

 

 

鄞縣東錢湖南宋史詔墓道石刻

 

以史彌遠一支為例。史詔—史師仲—史包養條件浩—史彌遠—史宅之—史堯卿系包養sd:史詔墓在鄞縣東錢湖鎮綠野岙村,史師仲墓在橫街村吉利安樂山烏竹坪,史浩墓在翔鳳鄉吉利安樂山采坑,史彌遠墓在年夜慈山北麓,史宅之墓址待考,史堯卿墓在“東湖年夜慈山秀峰夏家岙之原”,眾墓各自獨立,距離遙遠,互不相屬。

 

 

 

寧波東錢湖南宋史氏家族的墓道石刻

 

以史嵩之一支為例。史詔—史木—史漸—史彌忠—史嵩之、史巖之—史玠卿系:史木葬鄞縣世忠寺;史漸葬下水村鳳凰山南麓,即今東錢湖南宋石刻公園地點;史彌忠墓在五鄉鎮寶幢王墳山;史嵩之墓在慈溪縣石臺鄉,即今余姚年夜隱車廄山,2011年經搶救性考古發掘,距離其祖父史漸墓約30千米;史巖之葬“紹興府余姚縣龍泉鄉”,即今慈溪橫河鎮梅湖水庫;而史嵩之長子玠卿于至元二十二年(1285)葬于“慈溪縣金川鄉東麓之原”。眾墓各自獨立,或在慶元府鄞縣、慈溪縣,或在紹興府余姚縣。

 

一代儒宗朱熹,包養犯法嗎也不曾選擇族葬。

 

朱熹祖父朱森,墓在福建政和縣蓮花峰下,祖母程氏,墓在政和獎溪鐵爐嶺;朱熹父親朱松,初葬崇安縣(今武夷山市)五夫里,后改葬崇安上梅里寂歷山,朱熹生母祝氏墓,在建陽天湖之陽;朱熹夫婦墓,在建陽唐石年夜松谷;朱熹長子朱塾,葬于建陽茶垱;次子朱埜,墓在建陽左衢村;三子朱在,墓在建陽永安寺后;朱熹長孫朱鑒,墓在建陽秦溪外里;曾孫朱浚,墓在建陽屍解里小溪包養妹。更有甚者,朱熹祖怙恃、怙恃,居然均未完成夫妻合葬。

 

 

 

建陽朱熹墓

 

墳場疏散,乃“多占風水”之故。朱熹科學風水,其墳場由術士蔡元定卜定,此事為人周知。朱熹妻劉氏卒于淳熙三年(1176)十一月,次年四月下葬于建陽唐石,其間相隔半年,因為崇安墳場不睬想,朱熹“更呼術人別卜他處”,呂祖謙、張栻都曾寫信勸他勿聽信陰陽風水。

 

江南無族葬,一方面由于江南的天然條件與華夏迥異。元代奉化籍學者戴表元,以其祖墓為例,說“江南山稠水迫,難用華夏昭穆為穴,穴多者惟以磚槨隔分擺佈”;另一方面是南邊分歧于華夏的堪輿術數傳統,囿于形勢派風水教條,多占風水,如宋濂所謂“蓋年夜江以南拘泥于堪輿家,……無有族葬之者”。

 

方年夜琮批評朱熹多占風水:“惟白文公最喜風水,韋齋(朱松)與祝氏皆別葬,文公又自葬唐石,門人執紼者數日甚至,水心(葉適)笑之,謂其多占風水。”朱熹指責“永嘉之學”等異己學派一貫矯激,葉適則譏諷朱熹科學風水:“二鄭(鄭伯熊、伯英)因是喜陰陽家,余嘗怪蘇令郎瞻居陽羨而葬嵩山,一身豈能應四方山水之求。近時朱公元晦聽蔡季通(蔡元定)預卜躲穴,門人裹糗行紼,六日始至,乃知獵奇者固通人年包養心得夜儒之常患也。”

 

父子、祖孫多占風水,各自尋找佳域吉穴,這是江南很少人家謀包養軟體求合葬的重要緣由,偶有族葬,也包養網心得只是松散型的聚葬,與次序井然的華夏家族墳場最基礎分歧。從這個意義上說,江南確無族葬,即不存在華夏形式的族葬。

 

棲身址和墳場,是傳統家族重視的兩個禮儀空間。葉適譏諷朱熹喜陰陽家,致使墳場疏散,給子孫、友人的墓祭帶來未便。南宋初名相趙鼎,墓在衢州常山縣,其《家訓筆錄》第十三項“田產既不許朋分,即世世為一戶,同處棲身,所貴不遠包養條件墳壟”,即告誡子孫最好聚居在墓所四周,以便于族人墓祭,更利于聚族。

 

假如棲身址和墳場距離較近,宋人多樂意在墓志中予以強調。徐邦憲墓在武義縣西郊壺山腳下,據出土壙志載其葬地“往耕廬僅半里”。“耕包養價格廬”即徐邦憲生前在武義縣城內的居址——書臺山。書臺山在壺山腳斜對面,壙志說“僅半里”,數據基礎準確,“半里”應該是個很近的心思距離。但其子徐謂禮卻葬于城東,能夠是徐謂禮自擇風水之故。

 

 

 

徐謂禮夫妻合葬墓

 

麗水出土李垕為其亡室所撰《李垕妻姜氏壙志》曰:“余不勝伉儷情重,□遠葬,卜所居西偏地吉,顧視不勞舉足,年夜愜余意,遂以嘉定己卯十一月甲寅殯諸壙。至嘉定壬午四月乙酉乃定向親土焉,亦循陰陽家說云爾。”在時人看來,墓址接近居址是幻想的選擇,便于后人守墓、墓祭和生涯。但是,生涯和聚族的好處,仍然不包養意思成與陰陽家宣稱的短長相沖突。堪輿風水觀念對多數人具有決定性的短期包養影響,為尋求好風水,人們寧愿葬于遠離居址的處所。顯然,朱熹不曾考慮將墳包養意思場作為聚族的向心點。

 

朱子惑于風水的事實,對后世儒家標榜的價值觀形成了困擾。據明溫州永嘉人項喬《游九鯉湖武夷山紀事》,嘉靖十六年(1537)項喬游歷建陽考亭朱熹暮年舊居,得知朱熹子孫興盛,認為“皆公一人大德所鐘也,私有年夜造于全國后世學者,故宜然,或謂公善擇地里而然,今觀故居,虎高于龍,主低于案,則未必定;或又謂其葬韋齋、祝氏及所自擇葬三地,形勝異常,乃至然者,此尤事理之必否則也,吾不敢信”。項喬為朱子辯護,稱其子孫興盛,非因風水,乃因其品德功業;但是,朱子科學風水,事跡昭彰。稍后,嘉靖十八年項喬葬母婁氏時,“談風水者謂將晦氣于冢子冢婦,冢婦驚恐”,項喬特撰《風水辨》辨之,或問:“朱子,年夜儒也,兆二親于百里之遠而再遷不已。子以程、朱為缺乏法乎?”項喬答曰:“兆二親于百里之遠而再遷不已,謂朱子純孝之心,生怕一置其親于不善之地則可矣,若謂緣此求蔭,恐非圣賢正誼明道之本意天良也。況生則同室包養網站,逝世則同穴,中古以來未之有改也。使二親而有靈,夫豈安于百里之暌離,而不抱長夜之恨乎。其所以屢遷者,或以藉以求蔭焉耳。嗚呼!其求之者力矣,何后世子孫受蔭,不過世襲五經博士罷了。豈若孔子合葬于防,崇封四尺,未嘗有興趣蔭應之求,而至今子孫世世為衍圣公耶!”終于承認科學風水是朱子的千慮一掉。

 

二、朱熹與呂祖謙喪葬觀的比較

 

朱熹、呂祖謙是乾淳年間最具代表性的學者,二人以同道之交,分別撰有《家禮》包養情婦《家范》,對喪禮各有較系統的收拾,但二人對喪葬的具體言行,頗多分歧,別有興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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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家禮》是指導普通士庶家族包養意思的祠堂禮、冠、婚、喪(葬)、祭儀禮的實用書,在后世成為指導家庭倫理綱常、日常生涯的基礎準則。《家禮》卷四《喪禮》是朱熹構思最早、用功最深、篇幅最年夜的部門,重要有三部門組成:第一為制作,即喪禮所需的服包養網dcard裝、器物的資料、規格尺寸、制作工藝,如缞、绖、杖、深衣等;第二為法式,從始逝世到成服、居喪到最后除服的各個環節,成服以前的初終、小斂、年夜斂,成服后的包養網評價治葬、反哭、虞祭、卒哭、祔,居喪期間的小包養甜心祥、年夜祥、禫等環節的儀式、服裝和器物準備;第三是服紀,即服制,以逝世者與喪主之間的親疏關系,確定包養網心得相應的服喪刻包養一個月價錢日和禮儀。服紀是喪禮中最繁難、爭議最多的部門。喪禮的復雜性與主要性,是婚禮、冠禮所無法比擬的。可是,喪禮中最復雜的法式和禮儀,并不體現在考古發現的墓葬物質遺存中。《朱子家禮·喪禮》著重強調技術性、法式性的原則和內容,尤其強調墓室“無使土親膚”的請求,而對與思惟觀念關系更親密的合葬、族葬、昭穆之類,則只字不提。這應該與《家禮》用以指導士庶日常生涯的性質以及朱熹的理念有關。

 

相對而言,呂祖謙《家范·葬儀》的條目設計加倍簡潔,凸起強調“進土為安”的常識,《葬儀》第一個條目就是“筮宅”:“既殯,謀葬,擇地得數處。執事掘兆四隅,外其壤。掘中,南其壤。”開門見山,強調人逝世進土的急切性。與呂祖謙《家范》比擬,朱熹《家禮》稍顯繁復,但更為體系化、程式化。當然,《家禮》又較司馬光《書儀》簡明。

 

呂祖謙《家范·葬儀》、朱熹《家禮·喪禮》均本于司馬光《書儀》和儒家經典的焦點價值,唯詳略有差。二人觸及的配合議題,在文本上的差異并不年夜,畢竟其經典依據年夜體重合,只是在內容的側重點和法式的系統性上有所差異。

 

 

 

武義明招山呂祖謙家族墳場

 

《家禮》《家范》的具體文本貌似年夜同小異,但在具體喪葬行為中,朱、呂二人差異極年夜。呂祖謙包養sd在武義明招山為其怙恃呂年夜器、曾氏以及前三任老婆經營喪事,均以“進土為安”為要務,在三個月以內完成下葬。據考古勘察所知,呂祖謙和前韓氏、后韓氏墳場位于明招山年夜坑的小山丘,并無好形勢可言,墓室也簡陋。朱熹說:“因說地輿曰:‘程師長教師亦揀草木旺盛處,便不是不擇。伯恭(呂祖謙)卻只是胡亂高山上便葬。若是不知此理,亦不是。若是知有此理,居心不睬會,尤不是。’”呂祖謙于喪葬漫不經心,“只是胡亂高山上便葬”,朱熹對此深不以為然。

 

 

 

明招山出土的《呂好問壙志》

 

反觀朱熹,其對風水擇址和墓室密封性遠比呂祖謙重視。淳熙三年(包養網ppt1176)十一月,朱熹為亡室劉氏尋找墳場,頗費周折,曾惹起呂祖謙批評。至于朱熹改葬生父朱松,而其生母祝氏墳場“東北距先君(朱松)白水之兆百里而遠”,朱熹為長子朱塾治喪,從“初終”到下葬,相隔近兩年。處處與呂祖謙分歧。

 

朱、呂二人喪葬觀的最年夜差異,尚不包養網ppt限于此。開禧三年(1207)進士、興化軍莆田人方年夜琮說:

 

呂氏自南渡來,子孫雖疏散四出,多歸葬婺之明招山,故成公為人墓志,遇附葬者必喜道之,然或許謂呂之子孫不甚壽,亦祖山掘鑿太過也。惟白文公最喜風水,韋齋(朱松)與祝氏皆別葬,文公又自葬唐石,門人執紼者數日甚至,水心(葉適)笑甜心花園之,謂其多占風水。前輩之分歧蓋這般。

 

 

 

明阮元聲編《宋東萊呂成公外錄》所附《明招山墳圖》書影

 

呂祖謙出生于北宋富家東萊呂氏,華夏士年夜夫家族有營造家族墳場的傳統,安陽韓琦、洛陽富弼、藍田呂氏家族墳場均為其例。呂祖謙七世祖呂夷簡在北宋天禧年間置家族墳場于鄭州新鄭神崧里,遷祖呂龜祥、父呂蒙亨靈柩于此中。慶歷四年(1044),呂夷簡卒,亦葬該處。此后,諸子孫如呂公著、呂希哲等皆祔。宋室南渡前夜,神崧里已構成八代人聚葬的墳場,連呂好問、呂祖謙祖父呂弸中等人壽穴均已設定就緒。南渡以后,呂氏子孫疏散四出,但不分房派,從南宋初至元代,凡五代家族成員(包含少數第六代成員)悉數聚葬明招山,構成江南地區罕見的家族墳場。

 

 

 

河南安陽韓琦家族墳場

 

能夠與華夏故家富家的傳統有關,方年夜琮敏銳地發現,“成公為人墓志,遇附葬者必喜道之”。查呂祖謙《東萊呂太史集》,呂祖謙撰《金華時澐母陳氏墓志銘》,開篇即宣揚族墳墓“居焉而父子有秩,兆焉而昭穆有班,奇邪譎怪之說未嘗出于其間”對于“維逝世生之年夜紀”的主要性包養管道,而註釋用來記述志主生平事跡的篇幅反而未幾;又如《金華游玠母陳氏墓志銘》,呂祖謙稱游玠“祖墓岸城濠,湫隘無以族昭穆,乃卜地于城之東”。呂氏不只鼓勵別人合葬、族葬,自家更在明招山踐行族葬,即所謂“族昭穆”。

 

事實上,呂祖謙的主張在當時的士年夜夫階層中產生了影響和示范效應,時人稱“呂伯恭辦喪葬,一切如禮經,除旦夕奠之外,無一事不焚紙錢,蓋其自負這般耳”。

 

與此相反,朱熹多包養金額占風水,致使墳墓疏散。方年夜琮稱“前輩之分歧蓋這般”,足見二人行為差別之年夜。因為天然環境、人文傳統、風水觀念的包養行情分歧,華夏、江南分屬兩年夜分歧文明區域,呂祖謙代表華夏傳統,而朱熹更具江南文明傳統的佈景。

 

華夏與江南,有分歧的歷史佈景和文明包養一個月價錢傳統。

 

 

 

《讀墓》鄭嘉勵著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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