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害詞:《紅樓夢》 古典文學 四年夜名著
琴棋字畫,詩酒花茶。于中國人而言,吃茶既是平常事,也是文人騷人醉心的一種大雅。明清時代,茶文明進進高度繁華的階段。明代年夜畫家文徵明創作、現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惠山茶會圖》,就以直不雅情勢向人們展現了明代文人雅士茶會的經典排場。
《紅樓夢》中亦有多處寫到品茶,此中尤為惹人注視的是第四十一回出力描述的一次櫳翠庵茶會。曹雪芹為其特別傾瀉大批翰墨,不只完成了搭建故事構造、推進情節成長、描繪人物性情、襯著藝術後果的目標,並且為我們清楚明清之際文人士年夜夫的茶會運動留下了極為可貴的文字材料,無妨對此再“細論”一番。
境清始能神清
現代文人士年夜夫將品茶作為熏陶性格的一種主要手腕,所以對品茶的場合非常在意。唐人顧況以為,“杏樹桃花之深洞,竹林草堂之古寺”是品茶的幻想之所。“野泉炊火白云間,坐飲噴鼻茶愛此山。”只要闊別人聲鼓噪的城市,親近優美舒適的年夜天然,才幹進進品茶的真境界。明清茶會重視“清飲風氣”,其焦點為“境清、心清、神清”,“境清”即周遭的狀況幽雅是重要前提。文徵明《惠山茶會圖》所刻畫的風景位于無錫惠山,此處青松茂盛、山石陡峭、泉流幽咽,是一個佈滿閑適恬澹氣氛的清幽地方。異樣的幽雅周遭的狀況在唐寅畫作《事茗圖》中也是被凸起襯著的對象——遠處的平地流水和近處的巨石蒼松條理清楚,作為茶會場合的草堂隱于松竹之間,草堂之側是潺潺流水,赴茶會的文士正攜孺子徐行過橋而來……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寫到賈母、王夫人、薛阿姨、王熙鳳、李紈、薛寶釵、林黛玉、賈寶玉和劉姥姥等一世人等在年夜不雅園內綴錦閣底下吃酒用餐后,所選擇的品茶之所恰是一處寺廟——妙玉棲身的櫳翠庵。固然這里并非深山深谷,可是由于年夜交流不雅園之年夜,使其闊別販子,故也頗得世外安靜之趣。原文寫道:
當下賈母等吃過茶,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妙玉忙接了出來。至院中見花木茂盛,賈母笑道:“究竟是他們修行的人,沒事經常補綴,比別處更加都雅。”
這里借賈母之口道出櫳翠庵周遭的狀況之幽雅。櫳翠庵院中“花木茂盛”,究竟有何花木?《紅樓夢》第五十回“蘆雪廣爭聯即景詩 熱噴鼻塢雅制春燈謎”寫道,李紈因賈寶玉作詩“又落了第”,于是罰賈寶玉往櫳翠庵取來一枝紅梅,賈寶玉也順遂“乞”回紅梅。可見櫳翠庵里的花木是以梅樹為主的。
櫳翠庵不只梅樹茂盛,並且位于水濱,非常合適現代文人雅士“林泉高致”的意境。這在書中有多處暗示。好比妙玉表示出厭棄劉姥姥時,寶玉對妙玉說:“等我們出往了,我叫幾個小幺兒來河里打幾桶水來洗地若何?”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寫到史湘云和林黛玉在凹晶溪館聯句作詩,“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高低爭輝,如置身于晶宮鮫室之內。輕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展紋,真令人神清氣凈。”兩人正在聯句時,妙玉突然離開,說是“我聞聲你們大師弄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皓月。順腳走到這里……”可見櫳翠庵離著凹晶溪館邊的水池也很近。
松、竹、梅素有“歲冷三友”之稱,自古以來就是文人士年夜夫歌詠的對象,也是他們自我相比高潔情操的象征。文徵明《惠山茶會圖》、唐寅《事茗圖》中的品茶者均為男人,故將周遭的狀況設置為青松、巨石、泉流相匯的野外是適合的。而《紅樓夢》里此次茶會的介入者除賈寶玉外均為女性,一處濱水並且梅樹茂盛的寺廟院落,就顯得更為高雅得體。
茶品梅花雪
“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體。非真水,莫顯其神;非精茶,曷窺其體。”現代文人士年夜夫也非常器重烹茶之水的選擇,而在茶與水之間,他們往往更為誇大水對茶的主要性。《紅樓夢》里的此次茶會,妙玉用了兩種烹茶之水:“舊年蠲(juān)的雨水”與“梅花上的雪”,妙玉描述后者時,用的是“輕佻”一詞。
江浙地域士年夜夫之家以雨水烹茶,直至近代猶有傳承。japan(日本)有名漢學家岡千仞于1884年來華,游歷一年,他在記載杭州之行時寫道:“此間士年夜夫屋宅,周圍垣壁,高二三丈,重門嚴鎖。填石若磚為中溜,設年夜甕四五,以貯雨水,曰煎茶非雨水不發噴鼻味。”
文人用雪水煎茶的偏好,早在唐宋就已形諸詩文。唐代年夜詩人白居易有詩句“融雪煎噴鼻茗,調酥煮乳糜”。又有“吟詠霜毛句,閑嘗雪水茶”。宋代年夜詩人蘇東坡在《記夢回文二首》敘中寫道:“十仲春二十五日,年夜雪始晴,夢人以雪水烹小團茶,使佳麗歌以飲。”文徵明的曾孫文震亨以為,“雪為五谷之精,取以煎茶,最為幽況。然新者有土頭土腦,稍陳乃佳”。據《紅樓夢》可知,妙玉從玄墓蟠噴鼻寺的梅花上搜集雪之后,用鬼臉青的花甕盛著埋在地下五年之久,這能夠就是由於“新者有土頭土腦,稍陳乃佳”。
按古代迷信的說法,雪水、雨水算是蒸餾水,此中沒有任何雜質。古時辰,空氣干凈的情形下,這是高純凈水源,泡茶出來,天然輕佻甘醇。前人有“清輕濁重”的不雅念,所謂“輕佻”,是指水的純凈而言。妙玉請賈母等人品茗用陳年雨水瑜伽場地,請寶釵、黛玉則用梅花雪水,更借梅花一點天然噴鼻氣。
妙玉的茶具
《紅樓夢》里的此次茶會,給讀者留下最深入印象確當然要數茶具。妙玉給賈母用的是“成窯五彩小蓋鐘”,給世人用的是“官窯脫胎填白蓋碗”,拉林黛玉、薛寶釵喝“梯己茶”時,她又拿出了分歧的茶具:
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瓟斝”(bān páo jiǎ)三個隸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遞與寶釵。那一只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qiáo)”。妙玉斟了一與黛玉。
曹雪芹寫櫳翠庵茶會,用的是真假聯合伎倆,提到的茶葉“老君眉”與“六安茶”,年夜致屬于實寫,典籍中均有記錄(至于“老君眉”畢竟屬于白茶、烏龍茶仍是黃茶,另有爭議)。而觸及茶具的內在的事務,卻年夜體都是虛寫,好比“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沈從文師長教師早就指出,照清代法令這是不允許的。至于“成窯五彩小蓋鐘”,沈從文師長教師則以為,“按現實不會有這種真成窯的,如呈現,也是康熙時仿作的”。
妙玉給薛寶釵的茶具是一個帶耳的杯,“杯上鐫著‘分瓜瓟斝’三個隸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一行小字”。這是作者曹雪芹的游戲翰墨,由於熟習蘇軾經過的事況的人都了解,宋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四月蘇軾正在黃州貶居,不成能呈現在“秘府”即位于京師的秘書省。
唐朝人愛好煎茶喝,將茶與鹽、生姜等一路煎煮。宋朝人點茶喝,將茶交流葉碾成粉末,用開水沖點而成。明朝由于朱元璋罷貢團茶餅,增進了散茶普及,至明朝中葉,以散茶直接用滾水沖泡(即撮泡法)的烹茶法在下層社會也成為主流,我們明天的沏茶法就是明朝茶事的延續。
喫茶品茗方式的轉變,天然也惹起了茶具的轉型,無論是唐朝風行的青瓷仍是宋朝風行的建盞,都是為了共同那時的喫茶品茗法應運而生的。到了明朝,為了更好鑒賞沏茶法的茶湯,茶具推重以白色為下品,器型講求小,所以明朝的瓷窯多生孩子小而精緻、色白的茶具。“成窯五彩小蓋鐘”“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均屬此類。
“分瓜瓟斝”,據沈從文師長教師考據,應是一種以葫蘆范制的器皿即“匏器”,是“用瓟瓜仿作斝形”。王世襄提出,今朝所知年月最早的范匏傳世什物是現存于japan(日本)的“唐八臣瓢”,屬于唐代之物。這一類器皿明朝時已在平易近間普遍傳播。進清以后這一平易近間工藝傳進禁中,成為宮廷藝術,康熙、乾隆朝是它的壯盛時代。今躲故宮博物院的康、乾兩朝匏器稀有十種,一二百件。王世襄以為,倘據意匠巧拙、制作難易、傳世幾多來評訂價值高低,宮廷匏器自當遠在統一時代的官窯瓷器之上。
在櫳翠庵此次茶會上,妙玉用來接待世人喫茶品茗的用具,在那時全都長短常罕見、極為寶貴的器物。從《紅樓夢》全體意蘊和詳細情節來看,這一段描述當然不乏虛擬的成分,其目標有能夠是表達一種輕諷,可是書中對這些寶貴茶具所作的先容,也在客不雅上為后世研討那時下層社會品茶用具留下了可貴的文獻材料。
“梯己茶”與隱逸偏向
櫳翠庵的此次茶會中,有一個非常異常的景象,歷1對1教學來很少有人留意到。那就是妙玉作為茶會的主人,在賈母、王夫人等浩繁賈府主要人物尚在櫳翠庵東禪堂喫茶品茗的時辰,她居然撇下他們,徑自帶著薛寶釵、林黛玉到耳房內“吃梯己茶”往了。
權且非論那時那非常嚴苛的封建禮節,就算以現今待客之道而言,妙玉的舉措都是年夜為掉禮的。那么,曹雪芹為什么要如許寫?筆者以為,除了人物性情描繪方面的需求以外,妙玉的這一舉措恰好反應了明清之際“茶人文明”的一個主要特色,即隱逸性和孤高性。
《考槃馀事》中說:“茶寮,構一小房,相傍書齋,內置茶具,教一孺子專主茶設,以供永日清談,冷宵兀坐。幽人首務,不成少廢者。”孫機師長教師以為,明代走向精致化的文人茶藝,可以稱為茶寮文明。能在茶寮中享用茶中逸趣的重要是士年夜夫階級中帶有隱逸偏向的人士。他們鄙棄聲色犬馬,並且絕對地不太熱衷于富貴榮華。此中特殊嗜茶的又稱茶人。明代江南六府(姑蘇、松江、常州、嘉興、湖州、杭州)的若干名人成為其骨干,好比杜瓊、徐有貞、吳寬、朱存理、沈周、王鏊、都穆、祝允明、文徵明、錢同愛、吳綸、王淶、顧元慶、許次紓、陳繼儒等人。以撮泡法喫茶品茗這件事,在他們手中被推向極致。對名茶的批評鑒賞、制茶沏茶的技能、茶具的design制作等方面,無不不斷改進。并且由于他們具有很高的文明素養,琴棋字畫、焚噴鼻博古等運動均與喫茶品茗聯絡接觸在一路,使茶寮覆蓋在超凡脫俗的氛圍之中,這和前代是分歧的。
孫機以為,明代茶人既然彼此引為同調,他們之間詩文唱酬、以茶會友的運動當然是有舞蹈教室的,但他們并未構成有組織的茶人團體,這是為茶人的隱逸性和孤高性所決議的。張源《茶錄》中也說:“喫茶品茗以客少為貴,客眾則喧,喧則雅趣乏矣。獨啜曰神,二客曰勝,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持此種主意的茶人尋求的是瀟灑自適。在“獨啜曰神”的領導思惟下,茶寮中的運動縱使不是排他性的,但也不會是群體性的。
賈母等人離開櫳翠庵,即便不算上追隨服侍的丫鬟、婆子,也有十多人。在人數這般浩繁的情形下,“客眾則喧,喧則雅趣乏矣”。于是妙玉不得不約同薛寶釵、林黛玉,另開一個分會場,以求品茶之真趣。當然,能作出這般舉措,其條件是妙玉那種在世人眼里看來非常怪癖的特性,所謂“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在這一點上,妙玉的性情正好與明清之際熱衷茶會的文人士年夜夫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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